南昌大学校长周文斌案二审获重大改判 ——挪用公款罪不成立，受贿罪无期改为12年

法庭的功能是查明真相，伸张正义。江西高院本次改判，相对于一审判决更加客观，更加理性，也更加接近真相和正义，但离真相和正义依然存在距离。

▍文 仲若辛

▍来源 公众号辩护人Defender

2016年12月21日，冬至。早晨，江西南昌赣江之滨，蒙蒙冬雨洗去了多日的雾霾。上午9时30分，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在红谷滩新址第四法庭，对原南昌大学校长周文斌案进行公开审理。庭审持续至12时30分，法庭当庭作出终审判决：

撤销南昌中院关于受贿罪的部分认定，将受贿罪量刑由无期徒刑改为有期徒刑12年；宣告挪用公款罪不成立；将原判没收全部财产改为没收100万元。

在江西高院大门外，张贴着一张落款为12月13日的周文斌案开庭公告。这也是江西高院乔迁新址以来的第一张开庭公告。公告载明，本院定于2016年12月21日上午9时30分，在本院第四审判法庭公开审理原审被告人周文斌受贿、挪用公款上诉一案。

周文斌案曾引发社会各界广泛关注。在南昌中院的一审，开庭两季，这个中国刑事审判中首次出现的现象，也曾引起学界质疑。

一审回放：屡破纪录

1、第一季庭审开庭24天，第二季开庭8天，共计开庭32天，创下中国职务犯罪庭审时间最长纪录。

2、辩护人被四次赶出法庭，创造了世界刑事审判史上辩护人被当庭赶出法庭次数最多的纪录。一审辩护人朱明勇律师，因据理力争而被四次赶出法庭，引发最高法院领导的关注。在朱明勇第一次被赶出法庭之后，最高法院院长周强在全国高级法院院长会议上提出，不要动不动就把律师赶出法庭。

3、被告人自行辩护长达两天半，创造了被告人自辩时间最长的纪录。被告人周文斌，身为南昌大学校长，工科博士，博士生导师，俄罗斯工程院院士，联合国水资源处理专家，在一审中，当庭自辩两天半。其对案件涉及的非法证据提出了高压锅理论、极限理论、概率论等多种理论进行反驳，甚至还使用英语进行抗辩。

4、被告人当庭自行脱去黄马甲，打破了被告人庭审穿黄马甲的惯例。周文斌创举性地当庭脱掉带有犯罪标识的黄马甲，不久之后，最高法院发文要求，不得再给庭审被告人穿带有犯罪标识的黄马甲。

证人反水再反水，亦颇引人注目。该案第一季庭审中，证人胡彪斌出庭，当庭推翻了之前在办案单位所做的对被告人周文斌不利的证言。之后，南昌中院将整个庭审推倒重来，重新组成合议庭，重开第二季，重新开庭8天。而第二季庭审中，证人胡彪斌再次出庭作证，当庭推翻了其在上次庭审中的证言。该证言最终被南昌中院采信，作为对周文斌的定罪依据。

当庭上诉：士可杀，不可辱

2015年12月29日，周文斌接到一审判决时，当庭提出上诉。该案审判长曾在宣判前夜前往看守所探望周文斌，透露判决结果，并向周文斌表示，自己很无奈，也无力阻止这样的结果。提早获知判决内容的周文斌，拿出事先写好的上诉状，特别标明：士可杀，不可辱。

按照法律规定的审理期限，周文斌案二审，一般情况下应在2015年底作出终审判决。但令人意外的是，该案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沉默才等到今天的二审开庭和宣判。本案从2014年12月9日第一次庭审开始，至今已逾两年时间。个中缘由，耐人寻味。

重大改判

二审判决中，江西高院否定了一审部分判决内容，认为一审判决的挪用公款罪不成立，直接改判无罪。笔者注意到，一审以周文斌挪用公款5800余万元，判处其有期徒刑12年。

关于受贿罪，二审法院也否定了南昌中院的部分有罪认定。一审审理中，对于控方指控的行贿人沈某在“老树咖啡”约见周文斌并行贿100万元的事实，辩护人调查到的证据显示，当年该“老树咖啡”并不存在。江西高院采纳了律师的辩护意见，否定了南昌中院对该笔受贿的认定。

关于南昌中院认定的，香港商人王雪冬向周文斌行贿50万元的事实，辩护人在二审期间调查证实，一审作为判决依据的相关书证系伪造，该笔指控也被江西高院否定。

除此之外，一审判决认定的另外三笔贿赂也未被二审法院否定。

刑辩之艰

刑辩之艰难，已是有目共睹；证人不出庭，已成常态。不仅如此，辩护律师在刑事辩护中，调查取证难，申请排非难。特别是在职务犯罪案件中，由于大量采用不出庭证人的书面证词，被告人和辩护人无法对证人当庭询问和质证，所以辩护空间异常狭窄。

刑事审判的二审，相当一部分并不开庭审理，因此二审也一度被认为是“形式审判”。

本案的二审改判，既超出人们的普遍预期，也在情理之中。江西高院乔迁新址，院长新换，带给人们的，显然不仅是大楼的更新，院长面孔的变化。一种新的气息也悄然扑面而来。

以审判为中心的司法改革，正在全国铺开。严禁刑讯逼供，提高证人出庭率，坚持非法证据排除原则，防范冤假错案，等等举措，带给人们的，是对司法公正的美好期盼。江西高院的二审改判，也许正是朝着这个方向迈出的一点努力。

超级辩护组合

周文斌案，从一审到二审，历时两年，开庭三季，跌宕起伏，集司法乱象之大成，被称法界之饕餮盛宴。周文斌的两位辩护律师，被誉为刑事辩护的最佳组合，堪称绝配。

易延友

易延友律师，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，博士生导师，证据法研究中心主任。其在南昌中院对证人胡彪斌的交叉询问，几成经典。其代理申诉的陈满案开创了最高检刑事抗诉的第一案。

朱明勇律师，中国案例法学研究会常务理事，现任中国政法大学刑事辩护研究中心主任，曾成功办理张氏叔侄强奸杀人案、马廷新灭门案、张云张虎故意杀人案等多起重大无罪案件。

朱明勇

对于二审当庭改判，易延友教授认为，二审期间，辩护人做了艰难的调查取证工作，与二审法院多次交换意见。

朱明勇律师认为，虽然江西高院否定了南昌中院一审判决中的部分认定内容，特别是对挪用公款罪直接改判无罪，但他认为本案仍未达到最佳的辩护效果；排非程序始终没有启动，证人依旧没有出庭作证；一审两个合议庭两季开庭，违反了刑事诉讼法的基本规定，违背了刑事司法的基本原则和精神，应当发回重审，重新启动非法证据排除程序，通知证人出庭作证，才有可能还原案件真相。

“法庭的功能是查明真相，伸张正义；江西高院本次改判，相对于一审判决更加客观，更加理性，也更加接近真相和正义，但离真相和正义依然存在距离”，朱明勇律师说。

跨境调查取证或成改判动因

据了解，本案二审期间，辩护人做了大量的调查取证工作，不仅对证人进行了重新调查，取得新的证言，而且还跨境调查，在香港取得了有利于被告人的关键证据。这些努力，或许成为促使本案二审改判的直接动因。比如，律师通过境外取证发现，一审判决所采信部分书证，系伪造。一审判决认定，周文斌于2003年收受港商王雪冬50万元贿赂款，来源于该港商2003年从其在香港汇丰银行开设的账户中支取现金。但律师调查发现，2003年该港商在该银行尚未开立账户，亦无存取款记录。证据显示，控方在一审中提交给法庭的证据系伪造。

这一切似乎也表明，职务犯罪的辩护，虽如夹缝中求生存，刀尖上跳舞，但也并非无可作为。刑事诉讼，证据为王，调查取证依然是刑事辩护的关键所在。特别是本案中，律师跨境调查，所获证据获得法院采信，弥足珍贵，也开创了刑事辩护跨境调查取证的先例。

法律分析

2016年11月14日发布、将于2017年1月1日起施行的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办理减刑、假释案件具体应用法律的规定》第9条规定，对被判处无期徒刑的职务犯罪罪犯，符合减刑条件的，执行三年以上方可减刑，减刑幅度应当比照本规定第八条从严掌握，减刑后的刑期最低不得少于二十年有期徒刑；减为有期徒刑后再减刑时，减刑幅度比照本规定第六条从严掌握，一次不超过一年有期徒刑，两次减刑之间应当间隔二年以上。

根据该《规定》，如果二审仍然维持无期徒刑判决不变，之前的羁押时间依法不予折抵刑期，那么理论上周文斌很可能还要再服刑至少23年后才能获释。

周文斌于2013年9月26日被刑事拘留，今天终审改判其有期徒刑12年，其之前羁押的三年多时间将会折抵刑期。这样，改判后，周文斌的刑期缩短了大约15年以上。